据一项研究估计,人体内约有37万亿个细胞,细胞核是储存遗传物质DNA的地方,几乎所有细胞都具有一个细胞核。在细胞核内,DNA会被主要折叠成直径约30nm的染色质纤维。
有一种巨型的环状蛋白质复合体,被称为黏连蛋白(Cohesin)。在人体如此多的细胞之内,它负责为染色质DNA建立有序的、动态的相互作用。
如图所示,染色质在细胞核里的空间安排,并不全是随机的、更不是混乱的,而是高度有序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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细胞核内染色质折叠规律模式图(来源:郭亚)
据估计,每个细胞拥有数万个黏连蛋白上载位点。那么,它是如何在多细胞的多位点,实现介导染色质的互作呢?
DNA环挤出,是一种目前被广泛认可的、用于解释黏连蛋白介导染色质互作分子机制的模型。然而,目前我们对DNA环挤出机制的认识,依旧非常有限。
单分子检测实验显示,黏连蛋白或类似的凝缩蛋白(Condensin)环形蛋白,在体外可以介导裸露的DNA与DNA间相互作用。但其介导的互作是否对称,现在依旧存在争议。
在关于人体体内的研究里,已有一些成果暗示了DNA环挤出的作用方式。比如,上海交通大学团队于年发表在Cell上的论文表明:黏连蛋白总是倾向于在一对相对方向的CTCF(CCCTCbindingfactor,转录绝缘子结合蛋白)结合位点之间,来建立染色质的环化。
这表明,由黏连蛋白介导或主要介导的,是一种顺式的相互作用。因此,这基本只能由DNA环挤出模型来进行解释。
而在近日,郭亚等人发表在MolecularCell杂志上的论文,为DNA环挤出提供了更直接、更关键的体内证据。
他们先是绘制了处于间期T细胞的高分辨率染色质互作图谱,这让其获得了最可靠的体内数据。该团队观测到,胸腺T细胞内有许多呈“喷射”状的染色质互作模式,也就是黏连蛋白从某一点开始、在两个方向同时拉两翼的DNA,它们以对称方式介导DNA与DNA间相互作用。
通过基因敲除转录阻抑物CTCF后,可以观察到一些不对称的“喷射”状的互作模式开始转变为对称的,这与在黏连蛋白介导DNA环挤出中转录阻抑物所扮演的“停止者”的角色互为一致,也表明黏连蛋白介导DNA环挤出的结果,会带来对称的染色质互作。
作为对照,当同时敲除转录阻抑物和黏连蛋白,则几乎不能测量到这些呈“喷射”状的互作模式,这表明它的确是由黏连蛋白介导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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黏连蛋白介导的染色质“喷射”模式图(来源:郭亚)
如图所示,该研究观测到了色质“喷射”现象并提供了DNA环挤出模型的关键在体参数,包括双向性、对称性和环挤出长度。
因此,此次工作描述了黏连蛋白介导染色质互作的方式,很大程度上弥补了高等真核生物黏连蛋白介导DNA环挤出在体证据不足的短板。
近日,相关论文以《染色质喷射定义了黏连蛋白驱动的体内循环挤压的特性》(Chromatinjetsdefinethepropertiesofcohesin-driveninvivoloopextrusion)为题发表在MolecularCell上(IF15.3)。同期MolecularCell杂志发表评论文章:(Rightontarget:Chromatinjetsarisefromtargetedcohesinloadinginwild-typecells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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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关论文(来源:MolecularCell)
郭亚担任共同第一作者[1],伦敦帝国理工学院临床科学研究所教授马蒂亚斯·默肯施拉格(MatthiasMerkenschlager)、以及伦敦帝国理工学院数学系教授贡纳尔·普鲁斯纳(GunnarPruessner)担任共同通讯作者。
第一位评审专家认为,该工作强烈暗示了黏连蛋白介导DNA环挤出,的确在体内存在。且为这一神奇的过程,提供了新机制上的认识。
第二位审稿人称,该课题组鉴定和描述了之前从未被发现的“喷射”染色质的互作模式,为黏连蛋白介导染色质互作提供了新的描述,论证也是充分的。
第三位评审专家表示,郭亚等人为黏连蛋白介导DNA环挤出提供了有价值的新认识,并预估对于理解细胞内的3D基因组构建原理,这一发现可带来潜在性的帮助。
有助于鉴定疾病和致病的遗传变异
早在年底,研究小组就开始构思和立项本次课题,直到年取得关键进展,并将相关发现命名为染色质“喷射”。后又耗时3年多进行论证,累计研究了6年半左右才最终正式投稿。
而在应用前景上,郭亚表示,简单来说没有黏连蛋白就没有调控元件之间“聪明”的互作,比如启动子、增强子、绝缘子和沉默子等顺式调控元件之间特异性的互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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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亚(来源:郭亚)
单独去除黏连蛋白会导致约5%-10%的基因表达异常,而在动态性的基因表达调控中,黏连蛋白的影响力会更大。
说到这里郭亚表示:“比如我们发表在NatureImmunology杂志上的论文研究发现,黏连蛋白的缺失会导致基因表达不能被正常地诱导,巨噬细胞不能有效地被活化。”
当黏连蛋白发生突变时便会引起一类疾病——黏连蛋白病。而黏连蛋白介导的染色质互作已与和记忆形成、DNA复制、染色体分裂、抗体多样性等核心生命进程联系起来,也与肿瘤等疾病的发生密切相关。
而此次工作为黏连蛋白介导的DNA环挤出模型,提供了新的在体证据,描述了体内黏连蛋白介导染色质互作的一些关键特征,其意义更多体现在理论方面。
而针对3D基因组研究的潜在应用,其价值可能主要体现在两方面:
其一,有助于鉴定疾病和致病的遗传变异,或可为基因编辑治疗提供依据。随着人类基因组测序的完成,遗传变异特别是基因编码区相关的遗传变异,已和许多疾病的发生、发展联系起来。
然而,仍有许多疾病的遗传病因晦涩难懂,特别是多基因的复杂疾病,其致病变异可能位于基因非编码区,比如系统性红斑狼疮。
“我们曾参与过一项关于红斑狼疮遗传变异的病因分析,今年已在线发表相关论文。该研究表明,遗传变异很可能通过附近染色质互作的改变,而影响了基因的表达。”郭亚说。
可以预测的是,随着人们更深入地理解调控元件之间的互作分子机制,将有更多疾病的遗传病因被鉴定出来。
其二,相关研究能为高等真核生物的合成生物学应用,提供一定的理论依据。可以想象的是,假如对高等真核生物的基因组进行编辑或重新设计,如果连调控元件之间的物理互作关系都没弄清楚,即便我们拿着基因编辑的“手术刀”,也会有“无从下手”的感觉。
未来,随着基因组测序成本的降低,每个人拿到自己的遗传信息时,都会关心自己基因组的遗传变异到底在哪里,人工智能也会提醒我们可能发生的疾病。
如前所述,在人体体内约37万亿个细胞的数万个位点上,黏连蛋白一直不停地介导调控元件之间的互作,深入研究它的分子机制,或能让我们每个人都从中受益。
找到“喷射”状模式
据介绍,这项研究最大的突破点在于,从基因组范围内的染色质互作图谱中找到“喷射”状模式。
其实公开发表的3D基因组数据已有很多,但是大家都没有留意到这种类似“喷射”状的模式。
“当然也因为我们获取的数据质量比较高,又是从体内一种比较单纯的细胞类型中获取的数据,这让我们有机会看得更清楚。”郭亚说。
例如,下图左侧显示出一种异常的互作模式,其中互作偏向左边;下图中间的内容是敲除转录阻抑物之后,偏左边的互作变为对称状,并呈现了染色质“喷射”的互作模式;下图右侧显示的是对照,即同时敲除黏连蛋白和转录阻抑物后,这种“喷射”几乎完全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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染色质“喷射”状的互作模式图(来源:郭亚)
说到这里郭亚表示:“记得年我跟博士后导师Matthias汇报时,他非常的开心,很快就为该发现找到一个很酷的名字,也就是染色质‘喷射’,英文是ChromatinJets。”在英文中,当Jets作为名词时,主要指喷气式飞机或喷射,它能很形象地描述了这一发现。
郭亚补充说:“我们的工作显示,黏连蛋白在体内介导的染色质互作,总体上呈现出对称状,介导的染色质互作的集合表现出‘喷射’模式。染色质‘喷射’显示,黏连蛋白最多能介导约2百万碱基对的、超远距离的染色质的互作。”
这对于细胞内的染色质来说,位置的确很远,远超出研究小组的预期。在实验论证方面,他们做了转录阻抑物敲除、转录阻抑物、和黏连蛋白亚基Rad21的同时敲除。
结合之前该团队发表的Rad21单敲除数据,他们进一步确定是黏连蛋白介导了这些染色质“喷射”。同时,转录阻抑物还能干扰染色质“喷射”的方向。
据介绍,郭亚于年在上海交大获得博士学位,之后到英国帝国理工学院进行博士后训练。年回到交大生命科学技术学院建立自己的课题组。
他说:“我们在最近三年、甚至数十年里,都将重点研究基因组调控元件之间的联系,以及基因表达调控机制的研究。”
目前,郭亚还有两项正在开展的工作。第一个是测量基因组范围内、黏连蛋白阻抑物结合强度。
要弄明白黏连蛋白如何“聪明地”将调控元件,从而通过物理方式联系在一起,需要知道其“停止者”在哪里、以及被停止的效率如何。
可以简单地打个比方,汽车可以停在高速公路服务区,但是在高速公路上需要快速行驶,不能随意停车。这里行驶的“汽车”是黏连蛋白介导的DNA环挤出,“高速公路”就是染色质,而被激活的转录阻抑物位点则是指定的服务区停车点。
郭亚正在进行的第二个工作,是绘制全基因组黏连蛋白上载和卸载位点图谱,即通过质谱等高通量蛋白质组技术,去鉴定黏连蛋白相关互作蛋白谱,从而研究转录等与黏连蛋白介导DNA环挤出的关系,并采用人工智能等生物信息学技术,去研究表观遗传修饰等与基因组折叠的关系。
最后,郭亚表示:“我希望自己的这些介绍能起到‘抛砖引玉’的作用,让更多的学生